注:把以前的游记都备份一下。好在当时土耳其的部分写完了。可是同一年美好的意大利之行,就没有记录下来。
2015年9月13日
几乎是一离开家我就开始思考人生。
忘了从哪个时间开始,有了一种生活不能再这么继续碌碌下去的紧迫感。想要做一个更好的人,更有力量,更多的经历。除了紧迫还有不安,生命自顾自的过去,青春时光眼看就耗尽了, 但这是我想要的生活么?这种不上不下的尴尬困境几乎耗尽了我这个年轻人所有的精气神,不知道敌人在哪里,每一拳都打空。就是带着这样的焦虑搭上了去土耳其的飞机。
最近的几次旅行,总会跟某部电影联系到一起。缅甸的回忆里一定会伴随醉乡民谣,跟首尔搭配的是begin again,而这一次是wild。整个土耳其旅行,在我的脑子里就是演了一遍徒步的女主角。
1 负重
电影场景:Cheryl背着超重的行李,举步维艰。遇到愿意载她去镇上补给的人,但害怕的撒谎说丈夫随时会来会合。
在伊士坦布尔住了两晚后,第三天打算坐夜行bus去以弗所遗址,白天就背着我所有的行李去最后想去的几个地方。苏莱曼清真寺里停着这位苏丹的灵柩,灵柩最前方装饰着一顶小小的苏丹白色头巾。外面的小花园开满了紫阳花,披着浓密波浪长发的女孩在花园里照相,花园的旁边停着皇后苏丹的灵柩,解释牌上说她虽然不美,但靠聪明才智与开朗的笑容赢得了苏丹的心, cheerful and smiling.
从清真寺出来坐bus去kariye镶嵌画博物馆,伊士坦布尔到处都是在睡觉的猫,据说有猫救过穆罕穆德性命的传说,是神圣的动物,我不喜欢猫,以前收养过一只叫max的猫,我跟它都互相憎恨对方,但看到人家门口晒太阳睡得一点儿戒心都没有的小东西,也忍不住心生怜爱。Ayasofia里也有部分镶嵌画展露出来,可大部分只能继续在可兰经的念经声中沉睡。Kariye是个小小的教堂,外表古朴沉稳,天顶布满了镶嵌画,画里的耶稣清秀温柔,整座小教堂蓬荜生辉。著名景点是让人惊叹,但总是只顾着惊叹,被光芒刺的睁不开眼,只能在再访三访时才会觉得看见了。可是kariye这样的地方是平易近人的,像被它拥入怀。
“好了,最后就去洗个土耳其浴吧。”最著名的浴场就是锡南设计的那座隶属于ayasofia的真古董,但价格也太贵妇了。旅行书上只给出一家当地人用的浴池,也是我最后一个目的地。跟一个路过的白头发爷爷问路,想找到开往ayasofia方向的路面电车车站。他不会英文,做了个走路的手势,我猜他的意思是带我过去。于是,他,一个穿着白衬衣的白头发爷爷,和背着15公斤背包的我,就开始在太阳下走起路来。他偶尔用土耳其语跟我说句什么,我也就笑一下假装听懂了。地图上看起来并不远的车站,却怎么也走不到。我们穿过一片小市场,如果把路两边的广告牌里包头巾的女模特换成淘宝图,就跟中国的小市场一样。穿过市政大楼,穿过一座又一座清真寺,就这样,爷爷跟我无言的走了两个小时,走回了ayasofia。他的衬衣渗出汗,我摸了下后背,连背包都快湿透了。其实半路我就猜到他只听懂了我说的ayasofia,可不好意思开口说算了我还是打车吧。再见的时候,爷爷做了个手放胸口表示友好的手势。
时间不太够,但我就是犯了执念病,一定要去洗澡。吃了一个烤肉三明治之后背上包,坐车,又走了一个小时路,终于找到了隐藏在一片住宅区中间的小浴室。整个浴室全是大理石,脑子里响彻“罗马遗风”四个大字。这里没有大浴池,也没有淋浴,拿着小盆从接水池里舀水冲洗,胸垂到肚子上的大婶过来指着大理石石台说趴下,搓完背“啪”拍下屁股说翻身,觉得自己特别像头牲口。
等我赶到渡口坐船到长途汽车站时,迟到了十分钟,bus已经开走了。下一班有空座的车是凌晨三点。我不想在伊士坦布尔再住了,要不何苦背着行李走了一天,就不理智的要了凌晨三点的这班,满脸不开心,一副你们土耳其全国都对不起我的欠扁样子。但工作人员和其他乘客不仅帮我查票,还问旁边其他公交公司的人有没有车次,现在想起来仍然为自己的态度羞愧。
还有六个小时,去欧洲侧的船也没有了。在无聊的车站门口想怎么打发时间的时候,周围的bus司机都来问我去哪里,但没人讲英文。一个等车的年轻人过来跟我聊天,说我听到你讲的话了,虽然我的车马上就要来了,但希望能company你一会儿。太温柔了,我的抱怨怒气顿时全没了。十几分钟以后他就得走了,bus司机又过来问我去哪里,其中一个人带着一个可爱的小男孩,说你上车。我不知道去哪里,也不知道他的车去哪里,但小男孩开心的说你上来呀上来呀,我就上了车。
如果没有这一晚,也许我回忆里的伊士坦布尔就是帕慕克的“呼愁”,好看的姑娘小伙,博斯普鲁斯的海风,古书店里就着清风红茶旧书味道的那场关于书籍与书店的谈话,可是我跟着这辆中巴,它穿过亚洲侧的一些地方,人长的不如欧洲侧的好看,建筑物像任何一个发展中的城市,没人讲英文,旅行区那些英文流利口舌如簧的帅小伙变得很遥远。小男孩特别好玩儿,跟着当售票员,他讲土耳其文我听不懂,每次茫然的瞪大眼睛表示困惑时就逗得他哈哈笑,乘客也都摸摸他的头跟开车的司机夸赞他几句,还有人教他英文让他问我where are you from。车就这样跑在黑暗的亚洲侧,看着对面欧洲侧隐约的城市灯火。乘客上上下下,在路边不怎么好看的等着中巴。
所有的乘客都下了车,我们三个到一个不知道什么的地方的茶馆喝茶,语言不通,我突然害怕起来,我说我要回车站。这里的人会对你边讲话边点头,似乎在说你相信我。他指着我指着表做了个睡觉的手势,我希望他说的是时间还早先带你到家里休息,可是当下却觉得他说的是我要跟你睡觉。我根本不敢看他,一直看着小男孩指着旅行书上写着的“去车站”的土耳其文,甚至自言自语的用中文说我那么信任你,你竟然骗我。他看我很生气的样子,终于肯回去了。到了车站快要夜里一点了,迫不及待的下车,拿拍立得跟小男孩儿拍照留念,我真的很喜欢他,可又怕大人。跟小男孩开玩笑的握手道别,因为刚见面时就假装他是大人的握手,但他抱了抱我,左一下,右一下。大人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懂,他用手指了指我的脑袋,我猜他在说我会记得你。跟女主角是一样,肯定是自己想多了。
卡尔维诺在《城市与眼睛之四》里写道:来到费丽德,你会欣赏架在运河上各式各样的桥梁,临街各式样的窗子,鹅卵石青石板的道路,“城市的每个地方都向游人展示着她令人惊奇的景色,你会赞叹‘能够每天都看到费丽德所包含的看不完的景致的人,他们是多么幸福啊。’”反之,你若必须再费丽德住上一段时间,或者度过余生,眼前的城市很快就会褪色,景致会消失,“你的脚步追随的不是双眼所见的事物,而是内心的,已被掩盖被抹掉了的事物。如果你觉得两个拱廊之中的一个更为惬意,那是因为在三十年前曾有一个穿绣花宽袖衣服的姑娘走过那里,或是因为那个拱廊在某一时刻里的光线使你联想起另一个什么地方的拱廊。上百万只眼睛向上望着窗户桥梁,但他们看见的也许只是一张白纸,像费丽德这样的城市很多,它们能够躲过所有凝视的目光,却躲不过那些出其不意投来的目光。”
2 徒步
电影场景:Cheryl边走边在脑海里回忆起生活的种种片段
从棉花堡坐长途bus到卡帕多西亚,车上遇到辞职旅行的泰国小伙,他就像常见的背包客一样,头发是凌乱的,坐在凳子上的时候四肢放松的像去了骨一样,不在乎下一站要到哪里。其实他跟我一样,脑子里有一整部角色扮演的戏,所以他讲话的方式行动的方式旅行的方式都是这场戏的代入感。
大巴车服务员小伙的做事流程都很像,先把小货车拿出来,摆上水和点心,送完之后,再把点心一个个收起来,下次再送的时候再摆出来。每到一个休息站,他们都会把大巴车洗一遍,好像以前的人到驿站刷马一样,我心想,大巴车哪有我旅途劳顿。
早上五点我就睡不着,盘腿坐在椅子上看窗外,第一次看日出,车窗外就是被日光点亮的安纳托利亚的平原,舒缓的丘陵。奥斯曼帝国闲史里说帝国的都市总是沿丘陵而建,一是因为帝国多山地,而是因为谁也没有权利挡住别人的景观。
到了格莱梅小镇,放下东西拿了张地图我就开始进山去hiking。没走多远就遇到一间山里的café,café旁边的洞窟里搭着帐篷,支着吊床,用博物馆里经常出现的古老造型的陶罐围起的小花园,门口种了两株月季花,红色的花开在吊床前,在最崎岖的山谷间,显得特别艳丽。再往前走又遇到一间小小的gallery,树荫下摆着的红石榴造型的花瓶爱不释手,女店主长得像patti smith,她对我说enjoy your walking。我就带着红石榴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了玫瑰山谷。
卡帕多西亚的山谷对我来说是红色的。
山间没有人,越走越高,越来越晒,我走的很慢。跟跑步一样,一开始脑子里会回现很多最近的事,自言自语,再到一片空。有时停下来看一眼周围的怪石,这种萝卜一样的石头像timburton。
我想,不应该对自己不满。虽说不好看但也不难看,不好看所以一个人旅行不会惹不必要的麻烦。不胆大也不是太胆小,没有胆大到去作死,但也可以偶尔冒险。不强壮但也不娇弱,体力还可以支撑我这样坐完通宵bus后到山里hiking一下。禁不住沾沾自喜起来,觉得自己要多旅行,不能浪费了这么适合旅行的肉体条件。
能感觉到自己连小腿都在出汗,但想继续走到蘑菇石头那里。尽管休息处的小哥带我向前走到能看见路的地方,还是在没走多远之后就偏离了方向。我走到整个山区的最高处,没有路,没有人,绝望的觉得我要走不出去时,歌单里放到begin again插曲里的那首“hold on, hold on there for me, because everything is coming up roses。”是啊,那就再hold on一会儿。就在这时,眼前出现了一个山谷,全是鸽子,就像gallery里有的陶瓷鸽子一样,它们停在山谷石头的侧面,听到我手机音乐的声音,一起在山谷里盘旋。这种时候,真的会想抬头看看天空问一句are you watching me?再往左边看就看到蘑菇石头在不远处,可是因为没有路,只能从一个一个石头上攀爬过去。我把大瓶装水从石头的这边丢到另一边的时候,就像电影里女主角丢了她的鞋子一样,我的水也掉到山谷下边去了,爆笑了起来,“哈哈你也太爱演了”。终于到了蘑菇旁边,每一个都是一座巨石,我站在山谷一端看山谷中间的它们,觉得小蘑菇我和大蘑菇它们都可爱极了。
回镇子的路上看见落日最后的光照到山谷间。卡帕多西亚确实是红色的。
后来跟一个人聊天时他说你的身与心都要在此时此处。可是我的心总在憧憬别处。徒步,或者跑步,就是帮我把它找回来附体。
3 夜晚
电影场景:Cheryl穿上裙子化好妆,去赴约
塞尔丘克是无花果一样甜蜜的小镇。
旅馆女老板还在准备晚餐的时候,我推门进到餐厅,下午的阳光隔着窗帘晒进来,铺着花布的桌子上的餐具反着光,整个房间都包裹在钢琴曲里。一对西班牙姐妹穿着希腊式的长裙,带着橄榄叶造型的项链。一对法国夫妻,妻子英文好一些,问老板桌上那道土耳其烩茄子imambayaldi是怎么做的。有点儿后悔自己穿了运动裤,辜负了一顿好晚餐。
第二天从以弗所遗址回来,到山顶的希腊村庄转悠,吃了饱含阳光味道的黄桃和无花果,好吃的食物总能让人心里舒坦和软和。回来吃晚餐,这一次先冲澡换了裙子才过去。跟一对意大利情侣拼桌,男生不用智能手机,他说你看其他桌子的人都在看手机。他们有的是情侣,有的是朋友,女老板把窗帘收起来说看sunset。这里的sunset不壮烈,红彤彤的太阳慢慢的隐落下去,好像告诉你明天还会来。男生亲了女孩儿一下,可是其他人还在低头看手机。
楼上是露天terrace,端了杯酒上去。小镇的夜晚真是浪漫,满天星星,微风,音乐,酒,远处隐约看得见圣约翰教堂遗址处希腊式城墙的剪影,过一会儿清真寺传来最后一遍晚祷,还有会调情的土耳其男人。他说刚才你推门进来的时候就一下抓住了我的心,我问为什么,他说你那么smiling和energetic。
在格莱梅的晚上也去喝酒,坐在love valley的石头悬崖边儿,也是小镇,但跟塞尔丘克不一样,不是在房顶,而是山顶。远处的灯光,隐藏在一个个怪石头中间,眼前的怪石头则像一层又一层凝固的波浪,脚下就是深渊,说话的声音消失在风中,沉进谷底又被吹进满天的星星里。旁边的人说看见你太开心了,我问为什么,他说你那么smiling和energetic。又想抬起头问那个虚空,are you watching me?
我一直用来要求自己,要做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所以关于自我认识的担忧,总刻意回避,可是就像床底的灰尘,你总是知道它在那里。我不如A讨人喜欢,不如B勇敢,不如C聪明,不如D能言善辩。我是one of,不是 the one。
其实只是在无谓的担忧里忘记了,我的identity就是这一路不断被提醒的smiling和energetic。
4 女人
电影情节:Cheryl在一处补给站拿到她的新鞋,这时走进来另一个背包客,她问你也是PCT?开心的过去拥抱她说a woman
在格莱梅吃早饭的时候,遇到同旅馆住着的哈萨克斯坦女孩。她从大学就开始学习土耳其语,说自己的梦想就是来土耳其生活,现在她在安塔利亚有份银行职员的工作,休假时就在土耳其各地旅行。她说:“跟你一样,我也总是一个人旅行。我有一个好朋友,她现在在迪拜工作,也是一个人,去不同的地方工作旅行。”我说你肯定很开心,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她说是。声音不紧不慢。等我从山里徒步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
要飞回伊士坦布尔当天,到了机场被告知航班被取消。几个肌肉发达的男人冲到航班柜台对着工作人员怒吼,很多人都在抱怨,发怒,我也是。可是柜台前的两个工作人员能做的只有改签或退款。排队退款时,旁边站了两位老奶奶,一位奶奶排队,另一位坐到一边看着行李。排队的叫另一位奶奶时是用吹口哨的,因为不想大声叫嚷她的名字。奶奶背着国家地理背包,不知道是俩个老姐妹还是老朋友相约出来玩。三个小时后才排到我,奶奶的那一队秩序有些混乱,我就让她排我前边办理,她跟我说谢谢,又跟我身后的几个人全说了谢谢。柜台小姐帮她办改签时,她叫住她,跟她比了一个领我走了两个小时路的爷爷比的手势,手放在胸口说谢谢。柜台小姐的眼睛都红了,也对她比了一下。一整个上午,每个人都是发怒的脸,只有这位奶奶。
来机场的bus上旁边坐了位韩国女孩,等飞机时我们就聊起天。她突然说起来孤独。她说:“我们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在旅途中肯定也有孤独的时刻,因为这是另一个国家,跟别人在一起时候也会有孤独的时刻,但你要学会去享受孤独。”她有男朋友,但也一个人旅行,“我们是独立的两个人,他可以有他的生活,我也有我的生活,只有这样互相信任,才会长久。”她长的特别好看,身材也很棒,性格也很棒。
她们的某一部分,就是我想成为的那个更好的我。
卡尔维诺说旅行者能够看到他自己所拥有的是何等的少,而他所未曾拥有和永远不会拥有的是何等的多,但旅行为我提供了一个构建想象世界的素材,在想象的世界里,我可以有一千零一种生活。
本来计划回到伊士坦布尔拍一段视频,有一首长诗叫I am listening to Istanbul.想去去过的地方把这首诗读一遍,虽然没做成,但可能也不遗憾,因为想象中遇到的每个人都在遇到他的地方,已经帮我读了每个句子。
I am listening to Istanbul, intent, my eyes closed.